我眨眨酸胀的眼。
有些无助地，站在门亭下。
好在，过去经常来这里吃饭，老板还记得我。
他帮忙找了辆车，把我送回了市区。
9
给我看病的老医生，又打电话来劝了，
「秦念，上次开的治疗，怎么又没做？」
「上上次的也没来，天啊，错过这么多个疗程，你……」
「就算……存活几率很小，也能延长时间不是？」
老医生叹了一口气，
「你就这么，不想活呢？」
我捏着手机，不知该回什么，只好呐呐道，
「下次，去做。」
那边又长叹一声，「好好，记得来啊。」
挂了电话，我去阳台，浇花。
结束后，翻出墓园的号码。
确认，给自己订的位置，已经留好。
睡了一个好觉。
隔天，去了趟医院。
老医生催了我好久了。
他是从前，我爸妈的好友。
不能寒了他的心。
见我来了，老医生很是高兴，「我就说嘛，人怎么会不想活着呢？」
他全程带我做了治疗。
临走前，我还主动要求，再开点药。
他一口应下。
对于我积极治疗的态度，感到很欣慰。
「再见啦，陈叔。」
陈叔似乎很久没听见，我这样叫他，哽咽了下。
「哎，你这孩子，自从你爸妈出事……」
他停了一下，
「不说那些了，放心，我会尽力给你治疗的。」
我拎着一袋药。
笑着和他挥手，道了声谢。
10
唐萱被我约出来的时候，很惊讶。
「你想来啦？」
「平时就让你多出去走走，对身体好。」
她奇怪，我转了性子。
可当我提出，要去港城最大的游乐场时。
她脸色变了变，随之牵起笑。
笑得很勉强，「好，你想做的，我都陪你去。」
其实，我没有什么特别想做的了。
这间游乐场，是小时候，爸妈总会带我去的地方。
自从爸妈去世，我就再也没去过。
不怪唐萱色变。
我提出这样请求。
怎么看，也是，不想活了。
「谢谢你，萱萱。」
唐萱最后还是调整好心态。
陪我去了。
我玩了小时候常玩的旋转木马，被一群小朋友，用异样的眼神观察。
我也没在意。
还兴致冲冲的，去玩了更刺激的，海盗船。
下来时，我脸都白了。
唐萱的脸也吓白了，
「念念，你真不能再坐这么刺激的。」
我有些失望。
但还是点头了。
心里知道，实在是有点透支身体了。
「那我坐会吧。」
我指着不远处的长凳，刚要过去。
后方一阵骚乱。
随后是尖叫声，呵斥声。
唐萱把我扯到一边，皱了眉，「什么大人物来了吗？这么吵。」
我抬眼看去，然后顿住。
是周京宸。
他和江婉被一群记者，还有粉丝包围住。
即使有保镖阻拦，移动得，也很艰难。
而他走过来的方向，恰好是我们这个方向。
周京宸半低着头，不知在手机上，捣鼓着什么。
对周边事物，置若罔闻。
浑身散发，躁郁的气息。
我呆呆地看了一会，正收回视线，不妨他抬头。
眼神穿过人群，直直落在我脸上。
他怔了一下。
虽然提步，似乎要走过来。
而因为他的动作，许多人也看了过来。
人群中忽然叫了一声，「是周太太？」
「什么周太太，一个不被爱的可怜女人，只有我们婉婉才有资格做周太太！」
「就是，看她多悲哀，周少陪婉婉来这里拍戏，都不愿意陪她！」
「是啊，求你了，放过周家太子爷吧，彼此都能解脱！」
突然地，一个纸巾球砸在我身上。
紧跟着，又是几个吃剩的垃圾包装袋丢过来。
我懵了。
周京宸也定住脚步，眼神瞬然暴戾，「谁干的？」
保镖见状，立刻回头去抓。
可是人太多了，找不到目标。
一股热流从鼻子涌出，我抬手捂住，可捂不住，血液穿过指缝。
直接流下。
周京宸看到，脸色慌了，要走过来，被江婉拦下，
「京宸，我好像，扭到脚了，好疼啊……」
趁他回过头的瞬间。
我扯过唐萱的手。
转身跑了。
11
「出差了，明天接你回老宅吃饭。」
收到周京宸消息的时候。
我是有点震惊的。
他似乎，在跟我报备。
我看了一眼，又一眼。
反反复复，心头思绪回转。
还是没选择回复。
问他，为什么和我报备吗？
好像，没有什么意义了。
把背包放下，取下电视柜上的老照片。
上面是八岁的我，还有很年轻的爸爸妈妈。
照片已经积了一层灰，看上去脏脏的。
环顾客厅，也是灰灰的。
也正常。
这个家，我已经很久没回来了。
这里，承载了我的成长。
还有和爸妈所有的记忆。
我抱着相框，无力地，靠在墙角。
恍惚之间，好像见到周明月。
她穿着校服，扎着高马尾。
十六岁的她，真是青春洋溢啊。
可是她却鼓着脸，似乎在对我生气，
「嫂嫂，你怎么能抛下哥哥呢？」
「嫂嫂，你到底有没有在听我说呀！」
我怕吓着她，低声应，「听着呢。」
「那你快点去找哥哥呀，他没有你，会很难过的。」
周明月鼓动着。
我愣了愣，摸出手机。
点开我和周京宸的聊天框。
「明月，我该和他说什么？」
周明月急得挠头，「什么都可以呀，嫂嫂，你说任何话，哥哥都开心的！」
是这样吗？
我想了想，正要打字。
一条新闻弹出，周家继承人，周京宸携小花江婉，前往寺庙祈福，好事将近。
我划开。
看着照片里，那张俊美的侧脸。
很熟悉。
不就是刚才，和我说去出差的人吗。
「明月，你哥，好像不需要我了。」
我仰着头，眼神有些迷茫。
周明月凑过来看，也愣住，「哥哥，他，不会的。」
她急得，掉了眼泪，「嫂嫂，他是真的很喜欢你的。」
「他书房里，全是你作的画，还有你做的手工！」
「他从小就说，长大后只娶你做老婆！嫂嫂，你忘了吗？」
我张了张嘴，半晌后，「没忘。」
周明月破涕为笑。
「对嘛，嫂嫂，快点去找哥哥，你们还要白头偕老呢。」
「可是……」我望向虚空，无措回头，
「我想回家了。」
我的爸爸和妈妈，在前面等我呢。
「我要走了，明月。」
妈妈朝我伸开手了，爸爸也在妈妈旁边，笑得温柔。
我抬脚。
真的好久，没有被妈妈抱过了。
爸爸和妈妈的身影，逐渐变淡。
我怕他们又离开我。
埋头，拼命跑，越跑越快。
顾不了周明月，在身后哭得，稀里哗啦。
明月，别哭啦。
我真的要回家啦。
……
12
（周京宸视觉）
酒席上，不停有人给我敬酒。
我有些心烦，干脆走出露台。
不禁在想，秦念在做什么。
今天早上，鬼使神差地，给她发了消息。
可是她一直没回。
就连谈生意的过程中，我也在，忍不住的看手机。
想到此，我掏出手机，又看一眼。
好吧。
她确实没回复。
大概是真生气了。
这些年，因为明月的死，我们都变了许多。
她沉默了很多。
而我也……愧疚不已。
不知道该如何与她相处。
昨天出发前，去看了奶奶。
小老太明明平时很迷糊。
可那会，意外清醒。
她拉着我的手，细细叮嘱。
「你和小念啊，不要再互相折磨了。」
「奶奶，真的很心疼你们。」
「你说说，你俩以前那么好，怎么就闹成这样呢？若是明月看到了，也不好受的，我们明月最喜欢秦念这个嫂嫂了。」
我当时怔住了。
都说，旁观者清。
原来，这么多年。
我和她，一直在互相，折磨吗……
出差路上，我思绪乱得很。
最后，就给她发了信息。
下飞机后，看到这座城市，忽然想起。
曾经秦念总念叨着，要来这里最出名的寺庙，求平安符。
于是我就去了。
助理还惊愕：「周总，一会约了盛琪的老总，您忘了？」
「推迟三小时。」
助理没办法拒绝。
「是，周总。」
不知怎么的，我就是突然，想立刻去求一块平安符。
好带回去，哄她开心。
回到包厢，我坐去了角落。
想着，要不要打个电话给她。
有人突然坐过来。
我侧头一看，是江婉。
她靠近我，红着眼睛，
「京宸哥哥，你怎么都不理我，我特意追过来找你的。」
我推开她，语气很冷，
「记住你的身份。」
她立即哭了，「京宸哥哥，你对我就没点感情吗？」
「从来就没有。」
江婉，是一个合作老伙伴的女儿。
恰好认识。
这些年，秦念，对我的故意做的那些行为总是淡淡的。
我也是幼稚了。
请了江婉，帮帮忙，演个戏。
事实证明，确实气到她了。
但从奶奶说了那些话后，我便打算，不再钻牛角尖了。
今晚，江婉是跟着她父亲来的。
「我已经警告过你，不要再跟着我。」
「我是有妻子的人。」
她还想说什么。
我挥手，让助理隔开她。
起身，要回房间。
准备联系秦念。
嗯。
这次听奶奶的，就主动点，哄哄她吧。
虽然她那天和我提离婚。
气到我了。
可我也很刻薄的说了她，还丢下她，落荒而逃。
我们扯平了。
我掏出手机，调出她的号码。
倏然，电话响了。
13
我接起，有些意外，这个人会找我。
作为秦念的好朋友，这几年，她对我态度一向很差。
「什么事？」
电话那头，没有回应。
我追问了一句，「唐萱，说话？」
还是一阵沉默。
我心底涌起烦躁。
或许她是想骂我，又想不到应该骂什么吧。
毕竟能骂的，她都骂过了。
每次，我惹了秦念。
唐萱便会打电话，过来把我痛骂一顿。
这次，估计也是如此。
就要挂断。
她忽然说话了，声音很沉，
「秦念，死了。」
我愣了好一会，转而笑了，「她这是，在和我闹脾气？」
怎么可能呢。
一听就是假的。
前几天，人还好好的。
秦念忽然就崩溃了。
「生什么气？周京宸，你听不懂人话吗？秦念死了，死了啊！」
「秦念病死了，走得很痛苦！」
巨大的声音，从话筒那边，撞进我耳里。
震得我，几乎耳鸣。
我踉跄几步，心跳莫名加速，
「怎么会？」
「她明明，还很有活力的。」
「她还和我拌嘴，我们还去吃饭了……」
我已经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有些语无伦次，唐萱愤怒打断我。
「你天天和那明星混一起，你知道个什么？」
「秦念病得很严重，每天晚上都睡不着，她都快痛死了，你知道什么？」
「她跟你说过的！她也跟你说过的！可是你呢，你不信啊！周京宸！」
我几乎站不稳，手还有些抖，只能用力，压着。
我，确实一直不信。
我以为她在故意，和我耍脾气，吸引我注意力。
以前她娇气，每次吵架，就要和我装病，我每次都受用。
可是这一次，我不想宠着。
想让她主动点，哄哄我。
「什么时候……的事。」
「今天早上……」
她顿了顿，哭得更大声，「她走得时候，在秦家老宅，一个人，孤零零的。」
扑通一声，我双腿一软，跪在地上。
助理，保镖，还有周围的人，吓得来扶。
「别碰我！」
我喝退他们。
自己爬起，但浑身在颤抖。
我摔了好几次，用尽全身力气，才终于起身。
冲出会场，上了车，奔向机场。
满心只有一个念头。
我要回去，把念念。
接回家。
14
我赶到时，秦念已经躺在医院。
她闭着眼睛，睫毛又长又翘，就像，只是睡着了一样。
我就这样，怔怔的看着。
感觉自己，好像突然不会呼吸了。
否则怎么胸口，会这么难受。
这样痛呢。
我上前，轻轻地抱着她。
她这时候，特别乖。
如果是平常，她已经把我推开，然后用沉寂的眼神看我。
直到我退缩。
以前我最恨她如此。
现在，却巴不得。
她起来打我，骂我。
而不是就这样，躺着，一动不动。
眼泪倏然滑落，滴在她冰凉的身上。
我将她抱得更紧。
几乎要揉进怀里。
这是我不开心时，一直想做的。
只要抱着她，我就整个人都安心了。
可是现在，怎么不灵验了。
我抱得越紧，心就越痛。
我终于还是忍不住，哭出了声。
「念念，我回来了。」
为什么，你就不等等我呢。
我已经想通了呀。
明月的事，本就和你没关系。
我当时，满心满眼，都是只有你。
满脑子，都只想救你。
是我的错啊。
是我自己忘记了，幼小的妹妹。
可我还将责任，推卸出去。
让你承受着。
真该死。
周京宸，你真不是人！
你真的该死！
15
秦念的后事，我不让别人碰，亲力亲为。
这个过程，还查到，她提前订了墓园。
知道这个消息时。
我脸上的血色，几乎消失。
原来，那么早，她就准备好等死了。
而我却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
不为所动，毫无察觉。
我无力宣泄，只能一拳砸在玻璃上，血流了一地。
家里保姆尖叫着，要去给我请医生。
我拒绝。
「这点，怎么够她痛。」
最后，我还是把她，葬在她订好的墓园。
还和墓园沟通。
挪了位置，让她的墓碑，刚好和她的父母相邻。
我想，这是我最后能为她做的了。
她一定也希望如此吧。
我在墓园，呆了一整天。
江婉来找我，想和我谈谈。
我和她能有什么好谈。
从始至终，我和她就没有做过任何，对不起秦念的事。
我让管家把她赶走了。
没想到第二天，全网都在宣传我和江婉好事将近的事。
秘书把新闻转给我的时候，我正在看评论。
听说周京宸的妻子死了，估计马上就要和小花江婉结婚了吧？有情人终成眷属！
早就说他那位前妻占着坑，周总多宠江婉啊，那么冷面的人，还很有童真的，陪她去游乐园玩。
我眼神一滞。
想起了那天，在游乐场的情形。
我接到管家电话，说秦念去了那个游乐园。
小时候，我们两家人常去的地方。
我动了恻隐之心，脑子一抽，推掉上亿的商谈，飙车跟了过去。
想知道，她去游乐园做什么。
结果在门口，碰上了江婉。
她说是替她父亲江总送一份紧急文件给我。
我接过后，想打发她离开，一群媒体蜂拥而至，场面一度失控。
没想到，那样的场景，也被她撞了个正着。
我当时心里尴尬，怕被她觉得我是偷偷跟踪她来的。
只好假装，不在意的模样。
若是……我知道那天是她最痛苦的时候。
我定然不会临场脱逃。
回过神来，我更是愤怒与生气。
很快就查出，这是江婉的手段。
没几天，她就被封杀了。
我的妻子，没有人可以羞辱。
16
我回了趟老宅。
小老太和往常一样，在院子里晒太阳。
见到我，她立刻眯着眼笑了。
「怎么样，有没有听我老婆子的话，把小念哄回来呀？」
我手指抖了抖，没有应。
小老太以为我是不好意思，笑得更欢。
「哎哟，还不说话了，你这孩子，还不给人打趣？」
老爷子听了声响，从不远处踱过来。
摇着头道，「老婆子，念念她……」
心头一突，我立刻打断他。
「奶奶，你教的方法，很好。」
小老太疑惑的神色，瞬间散了，拍着我的手，连连感叹。
「好好好。」
「你们这对小夫妻，重归于好，奶奶就放心了。」
「京宸，以后你可不要胡作非为了，要好好对小念。」
她细心叮嘱我。
我忍着心口疼痛，应着。
小老太精气神不好了。
给秦念操办丧事这件事，是瞒着她的。
怕她受刺激。
所以，小老太还以为她的小念，还好着呢。
我给了个眼神老爷子。
他会意，叹了口气，哄着小老太回房间休息了。
等他们走远，我也转身，去隔壁院子。
那边，是我母亲的住处。
两栋别墅是连在一起的。
找到她时，她正在小房间，摆弄佛像。
只是瞥了我一眼，又自顾擦着。
我们相顾无言。
许久后，她做完手上动作，轻声开口。
「和你奶奶聊完了？」
「哄回去休息了。」
「秦念……那边的事也都处理好了吧。」
我望向窗台，被打理得很好的绿萝，嗯了一声。
心里涌起异样的情绪。
母亲没有再问，反而跪在佛像前，面容虔诚。
我怔怔看着。
心里好像空了一块。
母亲信佛，每周要空出时间，在弄堂里跪拜几个小时。
为家里人，祈求平安。
过去数年，秦念总会陪着她，从不缺席。
她总说，她的心愿，就是希望周家的所有人，平平安安，健健康康。
我又站着看了好一会。
抬脚走过去，跟着跪下去。
母亲侧头看了我一眼，没说什么。
我伏下身子，久久没有起身。
泪静静滴落，陷入蒲团里。
消失不见。
17
朋友们，约我去一年一度的出海游轮度假，我答应了。
往年我都会去参加这场聚会
秦念很喜欢大海。
这几年，只有到这时，她才愿意作为我的女伴，和我一同出席。
登上游轮那日，天气昏昏沉沉。
大概，连老天也在为我难过。
难过，我的身边少了一个人。
晚宴上，我拒绝了许多人的舞蹈邀约。
独自走到围栏边。
咸湿的海风从耳边拂过，很轻很柔。
像秦念的声音一样，带着祖籍上城的软糯，撩人心弦。
脑海里忽然浮现，小老太催着我们要孩子的那天。
那些话语，让她羞红了脸。
真的很可爱。
「你在想什么？」
秦念趴在旁边的围栏上，侧着头问我。
我不假思索，「在想你。」
说完，我有点胆怯，怕她厌恶我这样直白。
有点不敢看她。
可是，她笑了。
海风很大，她的头发都被吹散，可是挡不住那双，明亮皎洁的眼。
我就这么痴痴地看着。
突然，她的身影越来越淡，跃入大海，逐渐隐去。
我急了。
「念念，带上我。」
伸手去抱她。
身子却骤然失控，冲出了甲板。
坠下游轮时。
我心底却轻松了很多，那些阴霾仿佛已散。
她喜欢大海。
那我便，永远追逐海洋。
18
第二天，周家老宅的电视上，循环播着新闻。
周家继承人，周京宸昨夜在维多利游轮失足落海，死无全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