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和元年正月初五。
新年伊始,消融的雪沿着高高耸起的屋檐飞脊缓缓滴落,阳光破开云层,穿过绵延无尽的汉白玉石阶,延伸入宫墙之内。
大殿之上
阳光透过窗柩争先恐后的涌了进来,刺的赵慕清眼前一阵恍惚。
不知过了多久,混沌的视线终于清晰了起来,她缓缓的望向不远处,那个身穿帝王衮冕服的男人。
“罪臣赵慕清叩见皇上。”她趔趄着快站不稳的身子,跪了下去。
静寂了不知多久,龙案之上的男人终于有了声音。
他搁下手里朱批的笔:“赵慕清,狱里酷刑的滋味如何?”
新皇冷厉阴鸷的声儿犹在耳边,音调中那丝丝屡屡的寒意如疯长的荆棘爬满了赵慕清的心头。
没错,在狱中的三个月,赵慕清受遍了各式酷刑。
新皇一边请着御医用最好的药吊着她的命,一边用令人发指的酷刑折磨着她。
呵呵。
也对,当日她拥护太子,为了太子,她排除异己坑杀对立的官员,甚至为保万无一失,设了个大局害的今上差点儿被乱刀砍死。
只是,她从未想过,在这场血腥暴虐的夺嫡之争当中,胜的会是四阿哥。
如今,楚临渊登上皇位,又怎么会放过她?
“皇上,臣知罪,要杀要剐臣绝无怨言。”赵慕清狰狞着苍白的脸上布满了无望,她撑着虚弱的身子,颤抖着磕了几个响头:“求皇上开恩,饶了臣家人。”
这几日,赵慕清悔极了。
她悔恨当初为了光耀门楣,为了那些虚妄的名声,顶替了她死去兄长的身份入朝为官。
她仕途风顺,官至大理寺少卿,却被那些虚名利益迷惑了眼。她千不该,万不该拿着赵家七十二口人命,去参与朝廷派系的斗争,去投靠那愚蒙不堪只知美色暴虐成性的太子。
她是瞎了眼!
“饶了你家人,呵呵,赵慕清看来你不止是蠢笨,还天真的不知死活。”新皇楚临渊笑了,那阴鸷的笑声不由得让人生出毛骨悚然感。
说话间,男人起了身,慢悠悠踱着步子绕到了她身前。
“不妨告诉你,与你有关的所有谋逆之人,都被朕关在诏狱里。想必爱卿是清楚,入了诏狱,是什么结果。”
什么!
诏狱。
不!
不可以,不可以的。她的胞弟,庶妹怎么能受得住诏狱里那些叫人生不如死的酷刑。
赵慕清脑中豁然如晴天霹雳一般……
她白着脸色颤抖着快不成调的声儿,边磕头,边求饶:“皇上,求求你网开一面,饶了罪臣的家人,他们是无辜的……”
“无辜?”楚临渊居高临下,目光疏离冷漠:“何为无辜?至今为止,被赵大人坑害过的那些人不无辜?赵大人别忘了,当初是如何残杀忠臣,草菅人命,结党营私,赵大人为替废太子铺路,不可谓见佛杀佛,阴狠毒辣……”
“便是朕,也差一点落于你的算计之中,万劫不复。”
新皇立于台阶之上俯首凝视着地上跪着的女人,他勾着凌冽冷鸷的声儿,一字一句开口道:“况且,欺君之罪,朕足以诛你九族。”
欺君……
“怎么?不懂?”
“那朕再说的明白点如何?赵慕清,你真的是男儿吗?”新皇眸光覆满寒意,他勾着唇角说的似是漫不经心,可话语落在赵慕清耳内缺如晴天霹雳!
她不可置信的瞪大了眼睛。
他知道,他竟然知道。
知道她并不是男儿,她明明隐藏的很好,便是身边最亲近之人都不知……
赵慕清从未如此慌乱过,多年官场浮沉,她早已练就一身处事不惊的本事。
可今日,就在此时此刻,她破防了……
“罪臣认,欺君之罪也好,乱党谋逆也罢!我只求皇上,放了罪臣宗族亲人。”
是啊,就算知道了又能如何,于她来说都不重要了。
反正都是要死的。
只是她的亲人,赵家不能葬送在她的手里。
“行啊!要朕放过他们不难!”新皇悠悠地踱步到了她身旁,修长的手指勾起她沾血的下巴,莞尔露出一抹漫不经心的笑:“只是,爱卿打算拿什么来换?”
赵慕清说什么也想不到新皇会突然的语出惊人!
拿什么来换……
她常年混迹男人堆自然是清楚,一个男人说出这句话时,是指何意。
她呆呆地抬起头,眸光触及男人似笑非笑面容时,心底莫名“咯噔”打了个觳觫!
“怎么?需要朕说的再明白些?”新皇不紧不慢的拨了拨手上扳指,而后伸手拔了赵慕清头上素簪。
三千青丝垂落而下的瞬间,少女妩媚娇弱的模样透显无疑。
她很白,做少年郎时,便有种雌雄难辨的柔美气质,如今少了扮相,那张脸更是美的流盼生辉,楚楚动人,只一眼便让人挪不开视线。
看着地上不可方物的美人,楚临渊眸光不由深沉许多。
“不用了,皇上乃天下之主,莫说罪臣的身体,便是命罪臣也得双手奉上…”
赵慕清想过许多可能,楚临渊会如何处置她,大抵不过是凌迟处死,千刀万剐。
可结果确是如此荒唐……
“替朕宽衣……”她胡乱思忖时,高大的男人撑开了手。
赵慕清只愣了一下,便踉跄着站起了身,她脚下如灌了铅一般沉重,终于,在磨蹭许久后,纤细的柔夷摸向了男人宽厚健硕的背脊。
从前,朝中同僚与她说过许多风月之事,可说的再是详细,也只是纸上谈兵。
她一个黄花大闺女,哪里懂得侍候男人。
她颤着白皙的手腕,越是紧张动作越是慌乱,男人系在腰间的玉带愣生生被打了个死结。
汗珠顺着她柒白的脸颊滴落,她红唇微颤,脑中嗡嗡的,思绪早已乱作一团。
“皇上……”
“伺候男人不会?那朕今日便好好教教你!”楚临渊早被她青涩的动作磨的难受极了,他带着欲色的眸光满是揶揄。
男人那副模样,赵慕清从未见过。
下一秒,她被男人遒劲的手臂托了起来,安置在平日批阅奏折的龙案之上。
时间不知过了多久,赵慕清只觉得浑身难受的紧,热的迷茫,又疼得叫她难以忍受。须臾间,她不由哭出了声,而兴头上的男人突地停下了动作,附在她耳侧道:“爱卿,还记得昔日你参我的折子吗?”
什么?
她睁开潋滟的眸子,颤了颤唇。
“四皇子楚临渊,枉顾人伦,结党营私,蓄养私兵,意图谋反……”男人沙哑的嗓音在她的耳后根响起。
她冷冷地打了个寒颤。
浑浑噩噩的想起了楚临渊所说的那道奏折。
她写的。
当日夺嫡之争正处白热化状态,为了拉四皇子下马,她杜撰了许多罪名。
先帝生性多疑,就算是捕风捉影,也必定会严查,这查着查着,保不齐就能查出些什么腌臜事儿。
只是,她没想到,这陈芝麻烂谷子的旧事,楚临渊这厮记得如此清楚,甚至连奏折内容也背的一字不差。
“爱卿,你可真有本事,朕谋划布置的数十年,差点因你而满盘皆输。你说,朕如何罚你,才能出了这口堵在心头数年的恶气!”他说完,下一秒,春风细雨般的动作突然变得狠厉。
赵慕清哪里还有心思回他的话,只呜咽的抓住了他的臂膀,颤着泪珠,咬紧了牙关……
翌日,赵慕清醒时,天已大亮。
冬日暖阳透过镂空窗柩洒落进屋,她揉着酸涩的眼,一时之间竟有些分不清身处何处。
“赵大人,您醒了!”帷幕外伺候的丫鬟闻见声响,拉了帘子鱼贯而入。
赵慕清连忙掀了被子,仔细看了身上,她的衣服不知何时被人换了,身上隐隐散着药香。
她隐约记得,昨晚初次承宠,她经受不住,疼的半道儿便晕厥了过去,以至于后来皇帝怎么弄她的,她都不知道了。
赵慕清呆坐在床榻之上,直到丫鬟替她梳了妆,一席少年郎的打扮时,她才诧异的抬头:“这是……”
她话音还未落。
寝殿门被人推开,近前伺候的太监总管腆着笑脸,弓身而入:“赵大人。”
“公公不必说了,是秋后问斩,还是凌迟处死?”赵慕清嗤了一声,自嘲开口。
“您可真爱说笑,赵大人如今承了恩宠,陛下怎么舍得杀你。”能在新皇跟前混那么久,赵二宝早已是个人精,这审时度势溜须拍马的本事练的那叫一个炉火纯青。
他脸上堆满了殷切的笑,屏退左右,亲自上前扶赵慕清落座:“赵大人乃栋梁之才,皇上疼惜还来不及,怎么杀您。”
“今儿早,皇上下了旨,不仅赦免了赵家,另外,还让赵大人官复原职了。”
“什么?”到了此刻,赵慕清寡淡的神色终于有了变化,她惊的抬起水眸,不可置信的开口。
怎么可能?
楚临渊竟然不杀她。
不仅不杀她,还……
“公公,莫不是在说笑?”暂且不论她犯的那些死罪,就她是个女子这一条,皇帝也不可能还让她做官。
赵二宝:“大人放心吧,这御前的人嘴都严实着呢。”
赵二宝也是昨儿个才知,这昔日连中三元的新科状元,在官场上混的风生水起得心应手的赵慕清竟是个女子。
这简直是天方夜谭。
活久见了……
赵二宝将陛下口谕宣完后,又道:“皇上怜惜赵大人旧伤未愈,特地许了赵大人休沐十日。”
直到身边伺候的人都退了出去,赵慕清适才从浑浑噩噩中回了神。
她不懂,楚临渊到底想干什么。
不仅不杀她,还让她官复原职了。
她不傻。
这新帝登基,这头一桩事必是铲除异己,巩固皇权。而她,位高权重,又为太子一党,不说从前帮着太子干的那些龌龊肮脏事儿,便是设计刺杀楚临渊那一件事,有一百个脑袋都不够掉的。
总不能是昨晚睡了她,觉得滋味尚可,是以过往的事儿既往不咎了?
思及此,赵慕清觉得自己是疯了!
楚临渊能弑兄夺位,从来不是善茬,又岂会因为得了女人的身子,而宽宏大量赦免了她。
想不出个所以然来,赵慕清一路惶惶不安,直至回了寺卿府,见了母亲沈氏,她心底压着的那些事儿才稍稍放了放。
“母亲,你还好吧,在牢里可受刑。妹妹弟弟们可都安好?”
赵慕清急急上前,细细打量沈氏。
“都好,都好。你弟弟妹妹们,没受什么刑,你父亲虽挨了顿板子,但也无大碍了。”
沈氏经了这次大难,哪还有半点侯夫人仪态万千端庄娴雅的样儿,苍白的脸上尽是惶恐与心悸。
“娇娇,都是母亲不好。”沈氏握住了赵慕清的手,声音有些颤。
“母亲,你……”
“若非母亲固执逼着你顶替你哥哥入仕,赵家,整个忠勇侯府也不会遭此大难。”
这件事追本溯源起来,是沈氏欺上瞒下,一意孤行。
当年,得知嫡长子在外游历不幸身亡后,沈氏为了保全她侯夫人的尊荣,她压下消息,对外又宣称出意外身故的是侯府嫡女赵迎雪。
而,她赵迎雪,从此便顶替了哥哥的身份……
也亏得她与哥哥是双生子,这么多年,便是近身丫鬟也未察觉。
“娇娇,你告诉母亲,皇上为何会饶过赵家?明明是诛九族的死罪……”沈氏想不通,又直觉的怀疑是不是自己女儿做了些什么?
“母亲你多虑了,新皇此举不过是为了堵那悠悠众口,做给天下人看的。如今,放过忠勇侯府,谁人不知新帝仁慈。”
赵慕清随意揪了个由头,安了沈夫人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