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刻,我恍然意识到,我是真的失去于初微了。
那个满眼是我,总是无条件站在我身后,不惜一切来爱我的于初微,被我弄丢了。
而我,连冲上去抱着她爸妈一起哭的资格,也没有。
头痛一阵阵袭来,我抱着脑袋痛到地上打滚儿。
老张放心不下,想留下来陪我,却被我冰冷地拒绝。
“抱歉,我想和我老婆单独待会,你一个外人,不太方便!”
老张走后,我平静地拨通王宁电话:“求你,别挂...”
“请你告诉我,微微出事那天......”
仿若一把三尖刀精准地插进我心房,我拼命往后躲,却架不住刀柄转动,刀尖绞着我的血肉一同转动。
10
流完孩子的第二天,为了争取一直跟进的项目,我丢下于初微去了外地。
这个项目我跟了好久,可每次谈到签合同,开发商总是避重就轻地一笑而过。
我不甘心,一个投注我这么久心血的企划案,就这样夭折。
在驱车8小时后,我终于赶到开发商所在的G市。
几经周折,周董答应见我。
当我兴冲冲地赶赴饭局时,于初微的电话进来了。
想也没想,我挂断了电话。
女人,一向是生活锦上添花的玩物。
雪中送炭,还是要靠男人的手腕。
拿下这个项目,就是我的手腕。
饭局上,周董对我的诚意夸赞有加,许是借着酒的热络,周董话多了起来。
“小田啊,你知道我为什么迟迟不肯点头吗?!你太年轻,年纪轻轻就冷情冷性,棱角分明,以后人生路势必越走越难。小田啊,男人重利是对的,但是善待爱你的人,你才有与全世界作对的资本,不然,你就是孤家寡人一个!”
周董的话我半懂半不懂,我只知道这一刻,这个项目是我的了!
我田梣,又一次把生活踩在脚下。
一想到这,我连夹菜的手都兴奋到颤抖。
我想过要不要和于初微分享我的喜悦,可一想到她病怏怏,毫无生机地躺在床上,我的兴致就淡了。
淡到连手机疯狂震动,也感觉不到。
从酒店出来,还是周董提醒我:“小田你手机从刚才开始就一直响,男人嘛,攘外必先安内。
还是该给老婆回句话,项目细节你联系我助理就好。”
我这才后知后觉地接起电话。
“喂,这里是H城派出所,请你来认领一下你的家属。”
通话的最后,是一声生硬的“请节哀”。
七月的盛夏,我抱着手机坐在马路牙子上哭得手足无措。
是谁,拿这种事和我开玩笑?!
老张是我能想到的第一个人。
我喝了酒,回H市还需要很久,恰好老张在跟前,我就叫了他与我一起。
于初微是在回家的路上遇到劫匪的。
歹徒见她柔柔弱弱,似乎不用怎么费力就能得逞。
却不想看起来纤弱的女人,发起狠来居然力气这么大。
于初微死命护着的,
然而落在歹徒眼里,却有完全不同的寓意。
所以于初微越是拼命攥着,歹徒越是一定要得到。
争夺间,于初微腹部被刺,力竭地倒在血泊中。
为了掩盖罪行,匪徒临走时点了一把火。
那个时候的于初微还有意识,她小心挪动着身体,拼命够到手机,然后摁下了快捷键。
那通承载着于初微求生希望的电话,却被我无情掐灭。
再打,再挂断。
当她尝试拨打第三通电话时,匪徒去而复返夺走了她最后的希望。
我的于初微,残存着最后一丝气息,怀着对人间的深深眷恋,被火蛇舔舐殆尽。
所谓的遗体认领,其实就是一堆烧到连人都看不出来的焦黑。
相比老丈人和丈母娘的悲痛欲绝,我冷静到我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
初微的情况,是没有必要停尸的,所以当我提出即刻下葬时,于煜城的拳头照着我面门直呼而来。
正是因为这一跤,我身体的异样开始暴露。
11
初微葬礼的第二天,项目开始频频出现疏漏。
与此同时,我的检查报告显示,我脑袋里有一颗肿瘤。
“田先生,您的肿瘤已经有压迫颈内动脉的趋势,不切除迟早危及生命,一旦动脉破裂,后果不堪设想。同时,您的海马体有受损萎缩的迹象,摘除肿瘤,势必会使海马体遭受二次伤害———”
我不耐烦地打断:“麻烦你说的直白点。”
护士长朝我一推报告单,“想活命,就得摘除肿瘤。摘肿瘤,你会失忆。”
我想活命,可我不能失去记忆。
我不想忘记于初微。
22岁的于初微爱上了我,24岁她成了我的另一半。
我曾经不止一次问她:“我是个被幸运之神遗弃的人,你当真想好要和我在一起吗?”
我闭上眼,脑海里反反复复都是初微彼时坚定的神情。
“巧了,我一向比旁人运气好。你和我一起,你也会被幸运女神垂青~”
初微你瞧,你一走全世界都乱套了,我又变回了那个被命运遗弃的人。
所以当周董委婉地问我,项目是否还有更合适的人推荐时,我毫不犹豫地举荐了老张。
成年人的世界,我顺着周董的意思,双方都有台阶下。
倘若我揣着明白装糊涂,这条我千辛万苦搭上的线,只怕说断就断了。
人总归还是要给自己留点体面的。
月末,公司的财金链接连出现赤字,我无比沮丧地宣布公司需要裁人。
旁人宽慰我,人生有起有落,不必计较一时。
我却心知肚明,我田梣这辈子的风光已经过去,没有于初微,我永远都只会是那个会为五斗米折腰的田梣。
工作的失利加上身体每况愈下,我却越来越清晰地意识到,原来潜意识里,我爱得初微入骨。
老张几次来看我,都劝我去见见心理医生。
我苦涩地摇了摇头,医生也是人,能救我的只有于初微。
没了工作,突然绷紧的神经被骤然松开,生活的每一帧都被无限放大。
我开始怀念于初微,怀念她煲的齁甜齁甜的玉米羹;总会烤焦的早餐包;棉质、略显幼稚的海绵宝宝睡衣;甚至梳妆台上她留下的一缕发香。
有人说,最彻骨的怀念方式就是变成那个人。
于是,我尝试着做所有于初微乐此不疲的事。
12
比方说,下厨房。
于初微偏爱甜食,我则倾向寡淡。
但从这一刻起,我做任何菜都习惯性地多添一勺糖。
于初微爱养花,家里所有能下脚的地方都被我摆上了花盆。
最后,也是最重要的一点,我开始修复我和初微爸妈的关系。
从最初的怨毒谩骂、到最冷漠的无视羞辱我都承受了。
他们不想见我,我就把东西放在门口,在经历无数次东西被扔进垃圾箱后,两个老人终于,没再扔东西。
转折是有一次我去给老人送鸡蛋,正好碰上于煜城慌慌张张地出门,一问才知是丈母娘高血压犯了,头晕得厉害。
我二话不说,背着老太太就朝医院去。
那天风雪很大,路上车都堵得动不了,风雪直往人眼睛里钻。
脑海里只有一个执念,快点,再快一点,这样微微也许还有救。
我背着丈母娘一口气跑了十公里,直到交到医护人员手中。
我终于体力不支,一头栽倒在急诊大厅。
“田梣你的肿瘤已经压迫到大动脉,再不动手术你会死的!”
我哑着嗓子问了句:“是不是记忆和我的命,我只能选一样。”
因为送的及时,丈母娘最终转危为安。
老于还是见不得我,只要我在,总会突然暴怒,开始砸东西。
我就躲得远远的,只有需要跑腿、缴费的时候露个面。
丈母娘出院那天,恰好也飘着鹅毛大雪。
老于还想打电话叫人,却被丈母娘拦住:“算了老于,让田梣背我。”
伏在肩上的一刹,我惊觉丈母娘这段时间瘦了很多。
回程很慢,我一个脚印一个脚印地走着。
“田梣,因为微微我永远无法原谅你,但是为了老于,我想尝试放下。”
恍若一口沉重的铁锅当头罩下,有温热的液体顺着我的脖颈滑下。
纵然我小心照顾,丈母娘还是没能熬过那年冬天。
是我陪着老于,忙前忙后地招呼人。
最后,把丈母娘和微微葬在一处。
那时候,我的头痛已经很频繁了,肿瘤紧紧逼近大动脉,一晚上要疼醒5、6次。
丈母娘走后,老于有一次喝多了,他少有的和颜悦色地和我说:“田梣,你是个男人就别让老子最后走,我白发人送黑发人的事这辈子就踏马那一次就要了我半条命。我经不起了,经不起了!”
我郑重地笑了笑:“爸不会了,再不会!”
有时候,死不过是一种解脱。
活着,反而是无边的折磨。
我不敢死,我怕微微她怨我,为什么要让她最爱的人忍受生离、死别。
那是我最痛苦的时光,每次去体检医生总说,我能活到今天已经是个奇迹,肿瘤已经把主动脉挤得只剩一线,也许下一秒迎接我的就是死神。
我已经很难入睡,一闭眼就是脑袋撕裂般的痛,祛痛片什么的根本吃上没用。
老张劝我想开点,我反劝他不必再管我了。
“我时日不多,死对我只是一种解脱。只是老张,我现在还不能够,我不能丢下老于。”
又是一年盛夏,老于的脑梗已经到了撑不住的边缘。
我忍着剧烈的疼痛,强打着精神伺候在旁。
擦屎、倒尿,所有的活从不假手于人。
有时候疼的站也站不住,我就拿根铅笔放嘴里。
也不知咬烂了多少铅笔,我终于撑到老于走后,栽倒在他的灵堂前。
微微,我终于可以来见你了。
我这一生,有过挚爱,也错失过。
如果再给我机会,我会在于初微认识我的那天,果断拒绝她。
不如不见。
于初微,不如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