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想进宫。
可事不如人愿,陛下指名道姓要我去。
我穿好官袍,深吸一口气,感受到胸口紧绷的触感,不确定地想:应该,没掉吧?
我是个女子,顶替一个已死之人入京来,为了杀一个人。
陛下见我笑出一口白牙,我心感不妙。
听完他的一番话后,我呆滞了。
他要给我赐婚。
和山玉公主。
楔子
四月初四,京城满目都是红色,喜庆的锣鼓声不绝于耳。我坐在神骏非凡的白马上,向周围贺喜的百姓们不断拱手。
「祝林大人和公主百年好合!」
「早生贵子!」
「恩爱百年,白头偕老!」
我扬声道:「林某谢过各位!相府门前已摆下流水席,请各位赏光!」
外表看,我是个春风得意的新郎官,满面红光,可谁知道,我内心慌得一批。
我,林谦,16 岁中状元,17 岁封侯拜相,20 岁加冠时,已经是人人尊敬的林相爷。皇上爱重,赏赐不绝,不仅如此,还将自己的女儿——山玉公主下嫁给我。山玉公主能书善画,仰慕者不知凡几,旁人谁人不羡慕,谁能不道一声「年少有为」?
我,20 岁,人生赢家。
——个锤子啊!
我无语凝噎,恨不得现在就扯了胸前的大红花逃到天涯海角。
无它,我是个娘们。
1
至于为什么林相爷是个娘们,这就说来话长了。
我本名林芊芊,出生在苦寒的边关,不会琴棋书画,只会舞刀弄枪,从小招猫逗狗没个正形。我爹是鼎鼎有名的大将军,敌人见了都闻风丧胆。
我爹膝下无子,只有我一个女儿,娘死后,他再也没有续娶,一心一意养着我。
我怀疑他是按养猪的法子养我,而且我有证据。
我十三岁时,声若洪钟,力能扛鼎,一个人在校场上掀翻了一个小队。
当日下了校场后我出了一身汗,抓起上衣角就要擦,吓得我爹赶紧给我拽下来,我疑惑地看着他。
「芊芊啊。」我爹哽咽了,「爹对不起你,也对不起你娘啊!」
「啥呀,爹,你要给我找继母啦?没事没事,闺女理解,真的。」话是这么说,但是我心里还是挺不是滋味,说好一起相依为命,谁先娶亲谁是狗,转头他老人家就迎来第二春了。
我脸上阳光灿烂,天真无邪,手捏得「咔吧」「咔吧」响。
我爹看着我的拳头,倒抽一口气,老泪纵横。
「芊芊啊,你这样可怎么嫁得出去啊……」
我满不在乎:「我当是什么事呢,爹您放心,女儿有看得顺眼的就抢回来,保证您啊,两年抱仨。爹,爹?你咋啦,你咋抽过去啦!来人啊,来人!」
在我又是掐人中又是薅头发的努力下,我欣慰地看到他幽幽转醒,还没等我说句话,一本《论语》带着风声迎面拍到我脸上。
「今天开始,我给你请个先生,芊芊,你可要用心学。」终于认识到自己教育方式出了问题的林大将军,开始不遗余力地把我往贵族小姐的方向培养。
一个月后,他问我:「芊芊,若你有了心悦之人当如何?」
我正襟危坐,掩面娇羞一笑:「自然是先取得父母之命,媒妁之言。」
我爹欣慰地捋捋胡子:「不错,若是他的父母不同意……」
我狞笑了一声说:「爹,这就是另外一个故事了。」
「女儿肯定二话不说,直接抢过来!管他愿不愿意,进门就让他背男德!」
「噗」一声,我目瞪口呆地看着我爹喷出一口凌霄血。
「爹,爹?爹啊!来人啊,我爹又晕啦——」
由此可见,我林芊芊就算身为女子,也得划分到最危险那一拨里。
而那种女子,已经不能用「奇女子」来概括了,所以我们可以统称她们为「娘们」,嗯。
总之,我就这么鸡飞狗跳地长到及笄之年,在我及笄前一天,一切却都变了。
一小股鞑靼犯边,本以为是一炷香就能解决的事,父亲满不在乎地点了百余人,飞身上马,临出发前笑言要检查我的女工,熟料,那是我见他的最后一面。
父亲的大麾在风中马上猎猎作响,他的大麾很大,遮天蔽日般,须臾间燃成红色火焰。
一代将星就此陨落。
讽刺的是,他不是死在敌人的手上。他死在金碧辉煌的朝堂,死在同胞的贪欲与陷害下。徐太傅通敌,我父亲不愿与他同流合污,他便断了我父亲的粮草,买通他的下属,在战场上放冷箭。他还伪造证据,把「叛国」罪名安到他身上。
——那时我父亲刚刚把枪刺入最后一个敌人的胸膛。
我逃出了边关,路上遇到一个进京赶考的书生,他被山匪抢劫,我看到他的时候他已经凉透了。我便冒了他的姓名,从此打散女儿发型,梳成男子样式,只叫「林谦」,再也不与人提「林芊芊」。
我本想揭露徐太傅后就假死,从此浪荡江湖,顺便抢个如意郎君逍遥快活,熟料计划赶不上变化,万一被公主发现,这可就是欺君之罪!
我心里狂跳,不断思考对策,面上还得装出热情的样子应付宾客。胸前的大红花一跳一跳的,拉扯着我的思绪。不知不觉暮色四合,我还是没想出来对策,客人们都告辞了,我还在挣扎。
「李大人,别走,咱们……一醉方休!来来来,干杯!」我拉着最后一位客人,好似鸨母拉着恩客,管家一直用诡异的眼光看着我。
我心里的苦谁知道,就算公主再美,我们也只能是姐妹!想到这,我更加用力地拽住李大人的袖子。
奈何李大人不想跟我一醉方休,他把自己的袖子夺回来,「林大人啊林大人,公主还在等您呐!」他把我推到公主门前,还对我挤眉弄眼:「嘿嘿,林大人,春宵苦短啊~」说完人就消失了。
「喂!李大人,李大人!」我还要再叫住他,一转头,公主的丫鬟站在门两边,恭恭敬敬地向我行礼。我真是骑虎难下,只能推门进去。
入目一片火红,喜烛安静地烧着,若有若无的香味往我鼻子里钻。山玉公主在床上端坐着,虽然盖着盖头看不到脸,但是光看仪态就已经楚楚动人。
我慢慢走过去,每一步都像做贼,屋里灯火并不明亮,有种暧昧在悄悄游走。
我站在公主面前,咽了咽口水,正准备说话,屋里的香气太刺鼻,闻久了让人头脑发沉,我打了个喷嚏:「阿嚏!」
这声音太大了,我尴尬得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惨了,虽然我没打算和公主发生什么,但是我的形象就这么没了。我隐隐听到一声轻笑,没怎么在意,因为我正努力让自己严肃起来。
公主突然说话了,我话又没说出去,吓得打了个嗝。
「林大人为何不挑本宫的盖头?」公主好像被我逗笑了,所以话里含着笑意。她的声音不似一般女子娇柔,反而略有低沉。
我咳了一声,试图找回威严:「公主殿下,恕下臣不能与您洞房。」
公主动了一下,盖头上流苏微晃,金线闪着我的眼睛,「哦,为什么?」
「因为……因为……」我灵光一闪,做出一副沉痛的模样,「因为臣早已心有所属!臣虽然不能和她在一起,但是臣早已发誓,臣这辈子不会爱其他的女人!」
公主的语气突然变得危险,我想,任谁知道自己的夫君心里没有她都会生气,不过公主千金之躯,所以容不得欺骗。
「是谁?」
这题可超纲了啊!我也不知啊!我支支吾吾:「这……这……」
「嗯?」步步紧逼的语气。
我可算明白了什么叫「一谎需千谎圆」:「她……她……她已经死了!」
「死了?」
「嗯!」我疯狂点头,喜极而泣,终于圆回来了,我恨不得长舒一口气。
公主好像被我的「坚贞」感动了,沉默了一会儿,捉奸般暗含杀气的表情放缓。
「既然这样,本宫也不强人所难。」她慢慢地说,一手掀起盖头,「本宫不与你洞房,但是林大人要和本宫同床共枕。」她粲然一笑,「如何?」
我没回答,因为我被近在咫尺的美貌惊到了。墨玉般的瞳仁,狭长的眼,皮肤白到反光,被她看着看着,我有点脸红。
「嗯、嗯,好、好的。」我结结巴巴,脑袋晕晕乎乎的。
她又笑了!我还没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人已经在床上,与此同时,公主一扬袖,火烛应声而灭。
他问我是何人,他喊她阿樱。
亲疏立见。
一旁那个姑娘也看向我,我终于看清她的样貌,杏眼樱唇,眉眼干净得像个不谙世事的孩童,不及我貌美,却也别有一番俏丽佳人的意味。
看到我,她眼神有些黯然,低声喃喃,“原来你竟有一个未婚妻,”接着她无措地说,“我,要不我先出去吧?”
她把剩一半的药碗放到我手里,想走,却被容钰拉住了。
容钰从我手中拿过碗,闷头一口气喝了剩下的药,全然没有方才一勺一勺喝的耐心,对着那个姑娘安抚性地温柔一笑,转向我时却面上没了表情。
他生性温和知礼,说着绝情的话,也是缓声温文地:
“姜姑娘,孤跌落山崖,失了记忆,是阿樱救了孤。孤与阿樱两情相悦,她是孤唯一认定的未来妻子。”
他一字一顿。
“与你的婚约,孤才知晓。过往种种,孤已经忘记,这个婚约,便也不作数了吧。”
他失忆了?
他不记得我了,怎么会这样。
我苍白着脸告了退,略微踉跄了一下,不着痕迹了稳住了步子,出了殿门,我找到李河问话,“太子是怎么回事?”
李河是去搜寻太子的人之一,我想要知道找到太子的全部经过。
李河见我肃着一张脸,不敢隐瞒,如实交代了当时的场景。太子掉下山崖,被山下的河冲到了下游,那里有一户民间大夫,小女儿二八年华,进山采药,发现了重伤的太子,拖回去救醒了过来。
那个姑娘,三月樱花盛开时生的,唤作曲樱。
太子失忆了,曲樱又对他有救命之恩,顺利成章喜欢上了那姑娘。
他们找到太子时,太子坚持要把那个姑娘一起带回来,还非要那个姑娘亲手喂药。
我的心一点点冷下去。
太子
容钰,与我自幼青梅竹马,一同长大。
他是光风霁月,君子端方的谪仙人物。
身为皇上唯一的嫡子,容钰早早就被立为太子,按着储君的标准培养长大,礼乐射御书数,无一不精,神清秀骨,仁德宽让,备受朝臣百姓爱戴。
他是完美无缺的太子,我是
完美无缺的未来太子妃,我们的婚约传遍大江南北,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没有人能料到,这样一桩郎才女貌的婚事,有朝一日,也会被搅黄。
我终于绣完嫁衣那一天,嬷嬷慌张地跑进来,说太子外出京城治水时,遇刺掉下了悬崖,已经失踪半天了。
我手一抖,针扎指尖,不小心滴了一滴血在凤凰的羽翼上。
情况危急,我自然没心思在意这一滴血迹,匆忙出门找父亲了解情况。
父亲安慰我,说悬崖不高,皇上已经派人去找了。
那几天,我几乎没睡一个好觉,从早到晚诵经祈福,希望太子平安无事。
许是絮絮叨叨吵到了菩萨的耳朵,一个月后太子才寻回来,听闻受了重伤,还没好全。
我欣喜万分,又心焦不已,顾不得像往常那样换上精致的衣裳首饰,从佛堂里出来,一身素衣便进了宫。
东宫我是常客,我甚至有皇宫宫门和东宫出入的令牌,我一路畅通无阻地到了
太子殿前,却意外地被拦住了。
东宫的侍卫长
李河拦住我,为难地说,“姜姑娘,里面血腥味重,您还是别进去了。”
他是个老实憨厚的人,说完自己忸怩了起来,好像做了什么亏心事。
我察觉到他态度有点不对劲,款款一福身,“
李大人,我是太子未来的妻,他受了伤,我自然更要进去看他,我不怕血腥味,请你放我进去。”
李河实在扯不出什么理由继续拦我,一脸古怪地让开了。
我面上稳重,心重重跳了起来,一推门进去,却看到一个娇俏的姑娘正端着药碗,手中拿着汤匙,一勺一勺喂太子喝药。
我顿住了。
女子背对着我,没第一时间察觉我的存在,太子看到了我,抬眸望着我,满眼陌生和戒备。
“你是何人?擅闯东宫?”
他为什么要这样问我?他不记得我了吗?
我隐约有些心慌,依然保持着世家小姐的优雅仪态,柔声道,“太子哥哥,我是你的未婚妻,姜家嫡女,姜淮月。”
他却瞬间白了脸,没继续看我,急忙对着那个姑娘解释,“阿樱,我不知道她,我不喜欢她,你别误会。”
“姜姑娘,孤跌落山崖,失了记忆,是阿樱救了孤。孤与阿樱两情相悦,她是孤唯一认定的未来妻子。”
他一字一顿。
“与你的婚约,孤才知晓。过往种种,孤已经忘记,这个婚约,便也不作数了吧。”
他失忆了?
他不记得我了,怎么会这样。
我苍白着脸告了退,略微踉跄了一下,不着痕迹了稳住了步子,出了殿门,我找到李河问话,“太子是怎么回事?”
李河是去搜寻太子的人之一,我想要知道找到太子的全部经过。
李河见我肃着一张脸,不敢隐瞒,如实交代了当时的场景。太子掉下山崖,被山下的河冲到了下游,那里有一户民间大夫,小女儿二八年华,进山采药,发现了重伤的太子,拖回去救醒了过来。
那个姑娘,三月樱花盛开时生的,唤作曲樱。
太子失忆了,
曲樱又对他有救命之恩,顺利成章喜欢上了那姑娘。
他们找到太子时,太子坚持要把那个姑娘一起带回来,还非要那个姑娘亲手喂药。
我的心一点点冷下去。
我恍恍惚惚回了姜府,没过几天,太子带回一民女的消息传开来,又过几天,太子跪在皇上殿前,请求皇上取消同我的婚约。
太子喜欢上小医女,要与姜家嫡女解除婚约的消息在京城传得沸沸扬扬,姜家其他女儿都不敢出门,怕一转身就被别人偷偷笑话。
我闷在闺房里,连院子都没踏出去一步。
母亲端着一碗红豆莲子羹走进来,愁得不行,“淮月,你最近都没怎么吃饭,先吃些东西吧?”
我摇头,“娘,我没胃口。”
顿了一会,终究忍不住询问,“太子还在皇上殿前跪着吗?”
都快三天了,今天又飘了雨,他身上伤还没好全,怎么受得住?
母亲顾左右而言他,我便知道,太子还在坚持跪着,逼迫皇上妥协。
接过羹汤,麻木地尝了一口,甜的,甜得恰到好处,我的心却很酸,鼻头也酸。
食不知味灌了一碗羹汤,让娘亲放心了些,我放下碗,下定决心道,“娘,我要进宫一趟。”
我娘没拦得住我。
到了殿前,远远看到容钰在雨中跪着,脊背挺直,长袍被打湿,不再飘逸如流云山岚。
我接过侍女手中的伞,走过去替他撑伞。
难得居高临下看着他,依旧是高鼻深目,俊美无双,却让我感到陌生极了。
他的脸色可真白,都这样虚弱了,还没放弃。
那股子心酸劲又上来了。
他瞥见我,没看我,依旧是目视前方,清清冷冷的语气,“姜姑娘,不必为孤打伞。”
我没动,他就往边上挪了些,挪进了雨里。
这般避之不及,让我有些难堪。
他以前,可是浅笑盈盈,说只娶我一人,一生一世,只我一个人的。
如今却在殿前跪了那么久,为了抛弃我,娶另一个姑娘。
我用尽全力忽视心头的酸涩,小心又期冀地询问他,“我退一步,让她当侧妃,你别跪了,行么?”
以曲樱的家世,能当太子侧妃已经是高攀。
他眉眼无情,不容置喙,“她是孤喜欢的姑娘,不能做妾。孤喜欢谁,必定是一生一世一双人的。”
一生一世一双人?
一生一世一双人?
我有些想笑,又有些想哭,姜淮月啊,真是可笑又可悲。
我仰着头看天上的雨丝,乌云遮罩,看了许久,等心情终于平复下来,皇上跟前近侍召我进去,我进了殿中。
皇上好像早就料到我会来,长了皱纹的脸,满是恨铁不成钢的恼火,当着我的面数落了一通太子,说他向来识大体,如今却被一个民女迷住了心智。
最后,询问我的想法。
我的想法?
若我坚持嫁给太子,只怕也不得他待见吧?何苦呢?
若我同意退婚,也会成为一桩笑柄,日后也不可能再找到门当户对的如意郎君。
曾经的他一见我眉头微皱,就会帮我摆平所有不顺心的人和事。
眼下他却让我进退两难。
现在的容钰,他不爱我,我此刻终于清楚地认识到这一点。
我向皇上行了个大礼,盈盈跪伏,郑重地,一字一顿地说道:
“如太子殿下所愿。”
我努力忍住不让眼泪掉下来,我是姜家嫡女,无论何时,我都该是仪态万方的。
眼泪,是失礼,是懦弱,是小家子气。
皇上下了口谕,我与容钰婚约取消,但也仅此而已,他没答应让那个女子当太子妃。
说到底,曲樱无论是家世样貌,还是才情德行,都担不起那个位置,她连侍妾都当不上。
嬷嬷照常叨叨,“小姐,您别伤心,太子殿下只是一时被
狐狸精迷了心。听说太医院的院首已经给他云游在外的师父去了信,请他师父回来给太子看病,老太医出马,太子的
失忆症,马上就能治好。”
“小姐,没有谁比您更适合当太子妃了,太子妃可是未来皇后,不是过家家喜欢就能立,太子过了这阵子冲动,肯定会回心转意的。您放心,那小贱蹄子以后撑死了也就是个妃。”
“小姐,哎哎小姐这嫁衣可不能剪,这是您绣了快一年才绣好的!”
嬷嬷抢过我手里的嫁衣,放到背后不给我碰。
我拿着剪刀,“这嫁衣是太子妃的规制,我用不着了,留着做什么?”
嬷嬷并不听我的,宝贝似地把嫁衣收了起来,她还对我的婚事抱有希望。
其实不仅是她,我的父母亲族,还有皇宫里的皇上皇后,都还抱有希望,觉得他可以回心转意。
毕竟容钰与我这么多年的情谊,说没就没,让人怎么能忽然接受。
可是,他们没有想过,即使容钰回心转意。
可我不会。
我放下剪刀,微抬了手,像是要捂着心口的样子,心一抽一抽地疼,脑子却清醒又坚定。
我与容钰再也回不到过去了,即使有一天他真的恢复了记忆,也回不去了,隔阂已经产生,就无法消弭。
我从小就被要求尽善尽美,我不会喜爱不再完美的人或事物。
譬如那件凤凰羽翼沾了血、脏了的嫁衣。
譬如太子其人。
没过几天,李河带着一队人来了相府,搬着一堆箱子,见到我,涨红了脸,很是尴尬。
“姜姑娘,殿下说既然一别两宽,东宫就不该留着姑娘送来的这些东西了,免得曲姑娘看了不开心。”
自我定亲起,母亲就叮嘱我要时常做些衣裳香囊,送到东宫和中宫,表现姜家嫡女的贤惠,这么些年了,陆陆续续送进宫的东西,也不算少。
看着那一个个箱子,有些刺眼,我苦笑,“太子殿下倒是想得周全。”
李河挠着头,不知如何作答。
我看着那些东西,忽然想起来好多旧事。
我满一岁时,抓周礼上,放着满桌琳琅满目的宝物没选,磕磕碰碰,踹掉了不少宝贝,从这一头,爬到了那一头,然后一把抱住六岁时的容钰。
满座的长辈高朋都被逗乐,开玩笑说我好会挑,挑了普天之下最贵重的抓周礼物。
从那时起,我就与容钰就牵绊至深,他实在是,占据了我前半辈子太多回忆。
许是我的眼神太过黯淡,李河迟疑地唤醒我,“……姜姑娘?”
我回神,目光一遍又一遍掠过那些旧物,良久,我说,“既然是一别两宽,就该太子亲自前来,才显得郑重。你回去吧。”
我转身,进了
姜府,没给李河喊住我的机会。
贴身丫鬟宝珠气愤不已,“小姐,你干嘛让他们抬回去,咱就是卖给别人,就是散给乞丐也不给他们啊!”
我摇头,“那些东西,大多有御用的标志,平民是不能用的。”
又过了几日,姜府的门再一次被人敲开,太子眉眼清冷,身后李河带着一队人又把那一队箱子抬了过来。
他看着我,没什么表情,“孤亲自来了,你可满意?”
太子站在门外,长身玉立,阳光洒在他月白的衣袂间,暖不透一身清寒。
我一敛衽,柔声,“见过太子殿下。”
然后依旧没放李河进门,眸光往后瞥了一眼,宝珠捧着一个册子匆匆赶来。
我望着太子,“姜府也有众多东宫送来的旧物,我已经着人连夜整理好了,殿下可一并带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