继续看书

人生总会遇到一些十分尴尬的场面。

常年居于榜首的尴尬事件,要么是如厕完才发现茅房没纸,要么是洗浴时进错澡堂。

但再尴尬也不会死人,所以这两样加起来恐怕都比不上我如今的处境——假死后被前未婚夫撞见活蹦乱跳地……逛街?

这时候我才知道后悔,后悔改名换姓的时候,应该也顺道整个容的。

比起一年前,元澈瘦了很多,两腮凹进去,脸很白,加上一身素服,像是口耳相传的鬼故事里面的白无常。

离得近了,我才意识到他不是穿着道袍,而是丧服。

什么人离世,才能让瑞安王为其守丧。

但现在恐怕不是想这个的时候,因为他忽然变脸,甚至不等我开口说一句话,就一把锁住了我的喉咙,手劲之大几乎要把我的脑袋揪下来。

我用手上的腊肉砸他,但几乎没用。

恐惧之外,我更多的是无奈,本来以为曝尸荒野的死法已经够惨,没想到还会当街被前未婚夫给掐死。

我看不清元澈的脸,只感觉眼前黑一阵白一阵,恐怕是要死了,可下一瞬元澈就整个人抖了一下,我脸上一热,有黏糊糊的血点子溅上来,脖子上的禁锢随即跟着解开,我两腿发软,结结实实摔了个屁股墩儿。

元澈嘴角多了点艳红色,他竟然吐血了。

怎么回事,被掐的人是我,怎么反而是他吐血?

“你没……”我下意识就想表达关切,但一张嘴就喉咙发痛,让我迅速想起眼下的境况,他想弄死我,于是我迅速表明立场,把那句关心改成了,“你没病吧。”

他的脸更白了,轻飘飘看我一眼,那一眼仿佛有许多内容,但他很快就收回了视线,看向自己的手。他如今可太瘦了,像是一根干巴巴的枯竹,站的再稳也有种摇摇欲坠感,他嘴角向下,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陈阿细,你果然还活着。”

他朝我伸过手,但掌心朝下,并不是要扶我起来的意思,当然我也不愿再靠近他,他屈尊纡贵地蹲下来,这下我看出他伸手要做什么了,他想要摸.我的脸,我立即躲开。

“你究竟是谁?我要报官了!”

我不过是色厉内荏,王爷就是王爷,即便是穿丧服,衣领也是绣了蛟纹的,哪怕是最乡巴佬的山民也猜得出他是个王爷。

但我只能装傻。

他抿着嘴,这是个半信半疑的神态,他似乎是想通了什么,忽然道:“你不记得我了?”

他说的不是中原话,而是岭南语。

元澈上次说岭南语是什么时候呢?得是十年前了吧。

那时候他还不是瑞安王,只是个来岭南养病的病弱小皇子,我阿爹站在村口凑热闹,说帝王家就是无情吼,好生优秀的崽儿就这么舍了。

我虽然不是个脑筋活泛的,但也晓得养病一说纯粹是哄人的说辞,岭南湿冷,傻子才来此处养病,没病都能待出病来,是以,我一开始还挺同情元澈的。

那年元澈才九岁,却装腔作势端的跟三十好几一样,从不和同龄人去玩,天天闷在房间念书,但乡下实在不是个读圣贤书的好地方,一帮野孩子活像是戳了马蜂窝一样闹腾,元澈再端正,毕竟也是小孩,念不了两行就会转着眼珠偷看我们在玩什么,视线对上后他又旁若无人地躲开,若要喊他一起玩吧,他就板着脸装哑巴。

我以为那是中原皇子必要的做作,后来才知道,元澈装哑巴是因为他听不懂岭南话。

巧的是,我早逝的阿娘也是中原人,她活着的时候,总是用中原话和我交流的。

所以放眼整个小渔村,只我一个称得上合格的“双语人才”。

元澈的侍从寻到我,把我带去元澈房前。

我绕开花丛,敲响元澈的窗户,用中原话示好,说的第一句便是我叫陈阿细。

小小的元澈像瞅稀罕物一样瞅着我,那是我第一次见他笑,他是个很谨慎的人,笑也很收敛,只有眼角弯了弯,眼睫一丛丛跟着带了弧度,他就那样笑着问我:“你也是中原人吗?”

那天之后,他屈尊纡贵和我一个村姑做朋友,虽然不常说,但也学会了岭南语。我与他一起在岭南捱过了八年。

世人都是怎么传的来着,他们只说,瑞安王迎娶贫贱女,贫贱女一心想飞上枝头变凤凰,他们哪里晓得,那八年来,我和元澈是如何相依为命捱过来的。

只是不曾想,我与他,只可同患难,不能共富贵。

——

元澈在看我,眼神来回变换,似乎在期待着某种特定的回应。

但我只是困惑。

他便也跟着染上困惑,再是两眼发直,开始发愣,等视线再转回来,柔情与眷恋迅速被沥干,忽然就整个‘陌生’起来,“你不是陈阿细?”

像是刚反应过来,一个死透的人,是不可能复生的。

可惜元澈嘴上说着我不可能是陈阿细,却并没有要放我走的架势,这让我有些担心他会不会就因为我长得像陈阿细,就把对陈阿细的怨气撒在我身上。

只是大街上因为我的脸撒撒怨气倒也无所谓了,总归是无冤无仇的,就怕撒怨气的时候发现我真的就是陈阿细本尊,才是入了龙潭虎穴。

横竖都是死,我斟酌着要不要跑一跑,元澈却忽然仰面瘫在了地上,紧跟着,他苍白瘦削的脸上多了个泥鞋印,我反应了好一会儿,才明白不是元澈行为古怪,而是沈云椒赶过来,踹了元澈一脚。

不偏不倚,踹在脸上。

我头一次发现,原来沈云椒这么有用,可被他踹的不是街边的阿猫阿狗,而是位高权重的瑞安王。

元澈还仰在地上,脸上的鞋印如此清晰,明显还没从震惊中缓过神来,毕竟被人踹脸,对他这个小王爷来说是很新奇的体验。

沈云椒俨然地痞流氓,还要冲上去补几脚,被以大局为重的我拉住了,我趁机趴在他耳朵边说,“不要恋战,快跑啦,他是小王爷……”

他不知道怎么听的,脱口而出,“当然是小王八……”说完又觉得哪里不对劲。

好在他并不傻,终于反应过来,以我的性格,当街受了欺负还这么脓包实在不寻常,便又重新咂摸了一下那个称谓,立即反应过来被踹脸的那个不是什么王八,而是王爷。

叫我避讳的王爷就那一个,瑞安王元澈。

沈云椒脸色立即就变了,看来他也没想到会在岭南这种地界遇见,毕竟前段时间我俩还得意洋洋地说在岭南很自由,让长安城见鬼去吧。

“跑吧。”我提议。

沈云椒死猪不怕开水烫,顺势往地上一坐,“跑得了一时,跑不了一世,何况……”他眼睛一转,示意我瞧瞧周围。

四面八方涌来一群布衣侍从,争先恐后地簇拥起元澈,口中都是忠贞之言,“王爷王爷,属下救驾来迟!”我都不用看,就知道他们脸上都是要把我和沈云椒抽皮扒筋的表情。

我以为事情的结果会是沈云椒被当街暴打一顿,关起来吃牢饭,我被元澈“强抢民女”带回别苑做个洗脚丫头,像梦里那样被他报复性踩脸,直到踩得我长得不像陈阿细为止。

想想就生无可恋。

在我绝望之际,沈云椒却不仗义地忽然躺平,开始直接装死,我反应过来他的用意,已然晚了一步,再躺下就显得很刻意,一时间手足无措地站在原地,等着被人打。

布衣侍从的拳头马上要挨上我的脸,元澈张嘴了,“住手。”

那个拳头便虎虎生风地从我脸颊擦过去,带起一阵小旋风。

元澈缓缓站起身,没有看我,而是看向躺平的沈云椒,似乎是在思索这个青年是哪里冒出来的,现在又是在作甚。

我觉得这时候再不说话,就可能没机会了。

我说,“王爷别看了,他是装的,不信你踢一下……”

沈云椒立即动了动眼球。

元澈转过来看我,他的眼神已经和刚才不一样了,此刻他真的是在看一个村姑,“此事是本王挑起的……本王错伤了你,被报复也是情有可原,此事就算两清了。”

元澈这话说得十分恳切,简直是换了个魂儿。集市上瞧热闹的百姓全都跟着露出莫测的神情,和我一起目送元澈顶着一脸鞋印走了。

我听见人群中还有人惊叹,“京官就是不一样,肚量真大啊。”

远远地,元澈回了一下头,视线与我一撞又迅速弹开,我的不安愈加强烈起来。

等聚众围观的包围圈散开,沈云椒才有胆爬起来看我的脖子,装模作样地问:“他打你了?”

我却没心思管这个,“沈云椒,此地不宜久留,咱们得快跑。”

看元澈的反应,不会管我是不是陈阿细,只要我顶着陈阿细的脸,就足以勾起元澈的变态心理,进而把对陈阿细的火气都撒在我身上。尤其是今天沈云椒当街踹了他的脸,就算再怎么王爷肚里能撑船,但毕竟是个王爷,代表了皇家颜面,肯定不会就这么善了,指不定一会就钻出几个侍从把我俩抓走。

沈云椒却还在扒拉我,“他打了你哪里?他以前就打过你吗?”

我只可怜我那掉地上的腊肉,洗洗应该还能吃。

捡腊肉的时候我想着怎么跑路,改走小路?虽然近、但路况堪忧,小毛驴不晓得受不受得住,沈云椒却还在上个话题上不依不饶,“他竟然敢打你,我必须给你报仇。”

如此讲义气,好像刚才躺平装死的那个不是他。

人前怂成狗,人后横着走。

我可算是看清沈云椒的真面目了。

他的好意我心领了,但我只想安心回到小宅院吃肉,赶紧忘了元澈。

越怕什么越来什么,套好驴车,收拾好一切,元澈的侍卫军就把我们拦下,连人带驴一并抓走了。



》》》继续看书《《《
上一章 返回目录 下一章